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蟻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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蟻穴

或許可以聽聽夢裏的趙春林和安璋樹聊些什麽。這個念頭一出來,場景立馬開始鋪設,聚光燈追蹤著那兩人,他們是舞臺上的主角。

安璋樹:“你相信因果報應嗎?”

趙春林:“年輕的時候覺得都是封建迷信,但現在年紀大了,又見證了一些事,不得不信了。”

安璋樹:“哦?”

趙春林:“我有個妹夫,是個頂爛的人,我妹妹不過生了個女子,便被他打殘了腿,當時,大家都認為那個女子肯定長不大。結果有一天,我妹夫喝多了酒,拿了把錘子將自己砸死了。你說,這難道不是因果報應的體現嗎?”

安璋樹:“這也算因果報應嗎?你大概是太草木皆兵了吧?”

趙春林:“那你認為是什麽呢?”

安璋樹:“報應,本來就是弱者無力改變現狀而產生的幻想。醉酒的人,神志混亂,動作遲緩,傷人傷己都是必然的事,不足以和他曾經是個惡劣的人聯系起來。”

趙春林:“我妻子和前夫的兒子,不學無術,性情兇暴。後來他被我收養的外甥女拿刀捅死,這算是因果報應吧?”

安璋樹:“這只能算他自己愚蠢,算不得因果報應。”

趙春林:“那麽,我妻子和我的女兒,心眼如針尖一般小,常常欺侮她們的外甥女和表妹,最後也被殺死,這總能算是報應了吧?”

安璋樹:“這純粹是沒有防範意識導致的,和因果報應有什麽關系?”

趙春林:“那你說什麽事情才是因果報應呢?”

安璋樹:“一個不存在的概念,我怎麽能給你列出具體的例子呢?如果因果報應真的存在,我的死相會比你淒慘百倍吧。”

趙春林喃喃著:“我已經死了麽?”

他突然又癲狂起來:“那麽,我的死總是因果報應而不是其他解釋了吧!我和我的家人一樣,都是被我妹妹害死的。本來,她就像一只沒有翅膀的小鳥,任由主人玩弄欺負,結果有一天,這只小鳥學會了反咬主人,忘記了我們對她的恩情!一個家庭因為我可憐一個孤兒而分崩離析,這不是因果報應是什麽?”

不知從哪冒出的濃煙和烈火吞噬了他,趙春林在舞臺上漸漸消失了,舞臺也慢慢隱去了。

視野短暫陷入黑暗,頭頂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。

“快跑!這房子要塌!”

林笙連忙擡頭,這時她什麽都能看清了,天花板綻開一道大裂縫,墻皮嘩啦啦地往下掉落。

“快跑!”

她剛才還在咂摸夢中舞臺劇的對白像語文課的文言翻譯呢。來不及反應了,她只好盡量地推人出去,讓他們逃生。

死了……嗎?

在夢裏……為了救人……死了嗎?

夢裏的事情都是假的,你是不會死的。起來做事。

林笙終於睜開了眼睛。樓房確實成了廢墟,幸存者哭著扒開瓦礫和石塊,要找到他們的親友。

她胸中不由發酸,正要感慨,擡眼望見遠處景象,卻一下驚住——怎麽整條街都是殘垣斷壁?

地震?

“老天呀,我們造了什麽孽呀!這房子怎麽莫名其妙就倒了呀!”

房子是自己塌的,沒有外因?

排除了外部原因,就應該是房子自身的質量有問題了。林笙將自己的猜測告訴賀淇,賀淇淡淡地看了一眼,得出結論:“建築內部承力不足,可能是受潮或蟲蛀。”

像是要印證她的話,自建築殘渣的縫隙中爬出一排螞蟻。帶頭的幾只觸角晃了晃,似乎確認環境安全,緊接著,一團雲墨似的黑點傾巢而出。

“墻裏怎麽有蟻窩?!”一個人指著它恐懼地說。

不同的廢墟中也陸續爬出成堆成堆的螞蟻。合豐鎮的房子快要被螞蟻掏空了!驚惶之餘,怒火中燒的人類也不忘拿來殺蟲劑,要將不知好歹的低等生物趕盡殺絕,要用火燒,用水淹,要讓它們永生永世沒有立足之地。

賀淇往後退了一步,有些嫌棄螞蟻會爬到自己身上。

林笙看著這些團團亂轉的黑色小蟲:“你現在有些無法控制這個夢了吧?”

“是的。所以呢?我又要怎麽做?”

“盡量不要做出格的事。”林笙說了個大致不會錯的答案。現在,夢境的事態發展越來越不受主觀意志的影響,是不是說明,它真的在逐漸接近客觀的、唯物的外部世界?

那她更有必要幫忙救人了。

說是幫忙,也不過是搬動一些較輕的石塊,幫受害者止血、包紮傷口,給他們燒一口熱水喝罷了。確實是在做事,但都是小事,你沒有能力阻擋百裏民房潰爛於蟻穴,只有在這樣微不足道的細節補救了。

哪裏來的荒謬觀念?沒聽說過聚沙成塔、滴水石穿?沒有磚石的積累哪裏會來大廈?你是要抹殺他們“微不足道”的貢獻麽?

但那不是別人,是你自己。你不能解決問題,所有“貢獻”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動。你是個沒用的人。

“姐姐。”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拉她衣角,“我也想幫助大家,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來,覺得自己很沒用。”

林笙轉過身,蹲下來,用充滿希望的眼神溫潤地望著她:“貢獻不分大小,每一個人都是有用的。你可能沒法搬動那樣重的磚塊,也不知道怎麽包紮傷口。但是,如果你幫大人遞一下東西,或者幫他們整理要用的物品,這些不都是幫忙嗎?哪怕你什麽都不做,但是乖乖地待著,不給大人添麻煩,這也是一種幫忙呀。”

“謝謝姐姐!姐姐真好!”小女孩燦爛地笑起來,蹦跳著跑開了,要去踐行她的“幫忙”。林笙收回笑容,臉上重新布上了陰雲。

唉,安慰別人的時候說得輕巧,換成你自己就開始計較貢獻的分量了。

還是幹些具體的實事吧。不管大小,總比坐在這裏空談強。林笙開始明白為什麽會有人用工作解決煩憂了,重覆性的工作或許不耗費多少腦力,但足以占住一顆胡思亂想的心。

對了,為什麽整個鎮上的房子都能被螞蟻用來做窩,放在現實屬於過度巧合,沒幾天就該傳出陰謀論了。放在還不完全客觀的夢境……是在映射什麽嗎?

螞蟻……蟻穴……

千裏之堤,潰於蟻穴!

林笙知道自己猜對了,因為劇情又開始快進。

“什麽?這也太貴了!”

安璋樹用餘光冷冷掃他一眼:“價錢就是這樣,愛買不買。”

“你這不是趁火打劫嗎?明明知道大家都需要修房子,還把價錢擡到天上去!”

這是來到了災後重建的節點嗎?林笙一下察覺到不對,像這種自然災害後的恢覆重建不是該由政府出資,至少也該由他們負責招標的嗎?怎麽會讓居民直接出錢,從一個私人企業家手中購買?

安璋樹不為他的控訴動搖:“覺得我的價錢貴,可以另找高明,我不會攔著。”

“你……誰不知道整個C城現在就你一家!”

“哦?那麽我的同行為什麽退出了?不是因為市場的競爭力比不過我嗎?市場可是由你們這一個個人共同選擇的啊,我說的沒錯吧?”

“這……總之這太貴了!把我們現在全部家產賣了也付不上!”那人覺得剛才的話有些胡謅,但他說不上來,高位者的邏輯在他面前是個美妙的閉環。

“沒關系,可以貸款,我先給你們把房子修好。”

他感到一種最深沈、最無助的絕望。就連他的家在面前眼睜睜化為烏有的時候,他都沒有這般無力。

“你不用答應他。”

是那個一直幫忙的年輕女孩?

“你們議價的情景前提都是不存在的,你不可能找他買材料修繕房屋,自然不必答應他提出的任何條件。”林笙說完,看著本來還憤慨著抽泣的人化成一縷煙散去,他身後的配角們也都不見。

只有安璋樹還留著。

她心下默默了然:“既然你還在這裏,我有一個猜想,安璋樹先生。”

安璋樹並不想浪費時間聽一個女學生的哲學猜想,說句有事要忙就要走,但林笙不知哪來的軸勁拉著他。他只好站在原地,聽聽她有何高論,反正又是一通廢話,指責他不但不援助還趁人之危吧。

“這裏是一個人的夢境,夢中發生的事情或許沒有邏輯,但確實是現實中的潛意識投射。”林笙觀察著安璋樹,他的臉也在變化,頭頂漸生白發,“在現實中,也發生過一場類似的大規模災害,是一場集體傳染病,和現在的情況正好對應。”

“是嗎?”安璋樹也感到慢慢記起什麽。

“當時,它來得突然,而且現有的藥物都不起作用。後來,有人去搶了BNW藏匿的藥物,事態馬上就解決了。”林笙回憶起自己看到的新聞,“我一開始推斷,BNW先是制造災害,再拿出解藥以拯救者的身份自居。不過,在這個夢裏,趁亂哄擡物價的人是你,以此類推,在現實中,指使BNW制造疫情,打算趁機售賣天價藥物的也是你吧?”

安璋樹輕輕笑了,只需抽一下嘴角,就把不屑表達得淋漓盡致了。

“是我,怎麽,在夢裏殺了我嗎?我又不是安璋樹本人,意識的投影罷了,你現在殺了我,萬一夢境的主人覺得我很有幫助,又把我制造出來呢?趙春林已經是個死人了,不都能在這個夢裏和我論因果嗎?”

“嘭”地一聲,安璋樹變魔術似的消失了。

反正不管哪個世界,他的行為都是要被制裁的。林笙生出一個點子,能不能用安璋樹的死,來驗證自己關於“夢境投射到現實”的假設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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